[Special]「你在印這些貼紙的時候會刻意選擇耐候性比較好的紙嗎?」我問 KEA。KEA 說他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因為是要貼在戶外的東西,所以會特別做上防水、抗 UV 的處理,可是沒多久就發現這些上了膜的貼紙,反而讓有心人一撕就整張撕掉了,所以後來他都改用那種保固彌封用的易碎貼紙,這種紙一撕就破,而且怎麼撕都撕不乾淨,貼了以後可以在街頭留存最久。每次訪問他們玩街頭藝術的人,最有意思的就是聽到這種技術性的細節,因為他們創作的時候要躲警察,作品完成了以後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清潔隊清掉。思考這些技術性的細節有時候反而會佔去他們創作的大半心思,甚至有些作品的形式一開始就是為了對抗這種現實環境的限制才產生的——比如說街頭貼紙。
從街頭塗鴉起家、曾經策劃過多場潮流藝術展覽的 KEA TSAI,這兩個月在台北白石畫廊舉辦他睽違多年的個展《STICKER UP!》;展出的內容就是以「貼紙」這種二十年前他剛開始在街頭創作時最早使用的媒材為主題。貼紙有可能是最適合街頭創作的一種素材,它下手時很靈活,平常藏在口袋裡伸手一貼就可以離開「犯罪現場」,比起噴漆塗鴉機動性高得多——附帶一提,被抓到的時候刑責也不一樣。剛出道的時候KEA是為了以快速散佈圖像作品為目的,而簡單選擇了先從貼頭貼紙開始創作,而且一張巴掌大的貼紙意外地卻可以承載相當有力的訊息,對於他這種有很多話想說的社會派創作者而言的確是一種理想的表達形式。隨著創作的媒介愈來愈多元(膽子也愈來愈大),即使近年逐漸將活動的重心轉移到策展這一塊,但隨身攜帶貼紙在各城市的街頭留下印記,已經成了生活中的習慣;直到有一台漢堡店旁的提款機重新衝擊觸發了他的一個念頭。
幾年前有次 KEA 去美國拜訪藝術家朋友,當時對方帶他去品嚐當地一間有名的漢堡店。這家店總是大排長龍,在排隊的過程中 KEA 注意到隊伍會經過的一台提款機;這台提款機名符其實地「貼滿了」貼紙,除了機身之外連螢幕都被貼了(相信它作為提款機的功能一部分應該也被癱瘓了),而且每次去的時候上面的貼紙還會變,舊的有可能被撕掉,新的又重複貼上去,整台機器就像一座有機的裝置藝術,由經過的路人花幾年的時間合力完成。
「貼滿了」貼紙的提款機
發現這台提款機的 KEA 重新開始思考貼紙這種創作形式在街頭上的意義;今天我貼上去的貼紙明天有可能會被撕掉一半、會被別人的貼紙蓋過去,就算好好地留在那裡久了以後也可能會褪色、上頭諷刺的人事物會事過境遷,看著一面牆(或是一個變電箱、一根電線桿)上頭覆蓋著這些殘缺的、衝突的、經歷過不同世代的貼紙,它能夠傳達的訊息有時候會超越任何單一創作所能夠呈現的複雜性——某種程度上它就是這個城市的集體意識。
這次個展 KEA 將他早期以及近年全新創作的貼紙圖案轉化成大尺寸的畫作,除了各幅圖案中 KEA 一貫對資本主義與社會現象等議題的觀察,現場作品也模擬重現了這些貼紙在街頭上被撕毀和覆蓋的狀態。〈Life is Sweet〉、〈Faith Cost Me A Lot〉等等幾件作品以浮雕的立體形式呈現出貼紙底下被覆蓋黏貼了毒品藥丸或是耶穌的樣貌,配合上表面米老鼠和 Supreme 的經典貼紙圖案,凡此不但完成了內外強烈反差的諷刺,另一方面也聰明地活用了貼紙這種素材的特性。透過精準地翻玩與顛覆,被覆蓋的物體形象反而更加被凸顯表現成為具批判性或相互呼應的對話。
而將自己的名字戲仿翻玩成IKEA黃圈藍字 logo 的 “KEA” 貼紙,則是他最早2002年開始在街頭闖蕩時的署名貼紙。這次展覽的整體概念也從這裡回歸初衷而出發,現場隨處可見非常 IKEA 的元素——從作品右下方的說明標籤到互動雕塑作品的說明書都是,讓整個展場本身就散發著一種黑色幽默。展覽中最大的一件雕塑〈Tank M48A3 Peace Bear〉是KEA謔稱自己彷彿用萬磁王的特異功能,將一台象徵戰爭的坦克車,捏塑成一隻充滿和平氣息的玩具熊,藉此瓦解了戰爭的意圖。而此雕塑作品實際分拆為數個零組件,買下作品的藏家必須依照藝術家特指的說明書自行組裝,以貫徹整個展覽戲仿北歐知名家居賣場推廣 DIY 的概念。「當然,藏家也可以聯繫客服團隊後,加收 7% 由藝術家到府服務組裝,就跟 IKEA 一樣。」靠,這真的太酷了。
2002 年 KEA 第一次開始上街創作,到今年正好 20 年,原本這場個展去年就要舉行了,想不到因為疫情延後至今年反而意外成了某種週年紀念展。二十年對堅持藝術創作來說應該算是不短的一段時間了,在這個時候回顧一路創作的起點對 KEA 來說絕對有它的意義,儘管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再上街頭創作塗鴉,但對於這位依舊熱愛街頭與潮流文化的老男孩,我猜他野生的那一部分就算撕除了,恐怕還是會有半張黏在牆上,永遠清不乾淨。
展覽|KEA TSAI:STICKER UP
展期|2022.06.11 - 07.30
地點|白石畫廊:台北市內湖區基湖路1號1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