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遊戲的最簡單定義，就是遊戲裡有嚇人玩意，可能是陰魂不散的惡靈、可能是群湧而上的殭屍，這很容易理解，一定有讓你感到的恐怖事物，這款遊戲才有資格被歸類到恐怖類型。當然，有些恐怖遊戲不見血肉，只有刻意歡樂的氛圍偷渡不祥氣氛，這當然也算恐怖遊戲——例如讓人越玩越毛的《心跳文學社》。
如果我們說到1992年由Sega發行、以寬吻海豚為主角的深海動作遊戲《海豚艾可》（Ecco the Dolphin）。那麼，沒人會認為這是一款恐怖遊戲，但純真友善的海豚騙了你，牠沒那麼簡單，沒有媒體的評價會提醒你這款遊戲很恐怖，Sega的宣傳也從未警告你會在遊戲裡遇到什麼。一切，只有親自遊玩這款遊戲的玩家才會了解……而1992年的無辜孩童們，就是史上第一批體驗深海恐懼的受害者。
《海豚艾可》完全沒有任何開場、旁白與遊戲指引——這其實已經埋下了不安的種子。遊戲開始，艾可登場，你發現自己可以快速衝刺，或是向前發射音波。同時身邊也有許多快樂的海豚夥伴，你可以發射音波以進行對話，這些對話充滿著天真的氣氛：「如果我們能在水上呼吸，那為什麼我們要住在海底呢？」、「對著貝殼歌唱（發射音波），他們就會治療你」……這個遊戲的開場，沒有任何敵人，你眼前是一片如花似錦的海底風光，可以不厭其煩地跟每隻海豚打招呼，也可以在水中自由悠遊……但如果你沉迷在鍛鍊游水技巧與海底觀光，這個遊戲似乎哪裡也不去，你只能在這塊水域持續待著。
其中一隻海豚會告訴你一句乍似無害的句子：「你能躍出水面多高呢？」這句話引誘你使用加速衝出海面，測試自己的跳躍高度。但一旦你飛出水面某個高度，就無聲啟動了遊戲機制：遊戲突然進入強制情節，一道巨大力量開始吸取海中的生物，你會看到剛剛眼前的生物們，現在不分大小通通被吸上天空。艾可落回水底，發現海中頓時變得空蕩蕩。你只能繼續向前游，開始尋找出口與這起擄人事件的謎底……此時《海豚艾可》遊戲才正式開始。
嚇到你了嗎？大概還沒有，因為現在《海豚艾可》的恐怖才剛剛開始，但我們必須先了解恐怖是什麼？大多數的恐懼，來自於不安，而不安最主要的起源是未知。我們自始至終不知道異形的起源（在那愚蠢的《普羅米修斯》毀了一切之前）、不知道《突變第三型》的怪物起源。面對未知，我們的想像力自動製造了許多最糟糕的可能狀況，而這些自製恐怖開始在腦中影響我們。《海豚艾可》沒有任何指示，即便你剛剛看了一場種族滅絕實況，但遊戲還是沒告訴你該如何面對，你仍然只知道自己能行動、能衝刺、能發射音波，但你不知道要去哪、要幹啥、要害怕什麼——一切都要你用艾可的生命作為代價、自行嘗試。
第一個恐怖來了：你開始深入複雜地道的深海世界，這是個該死的複雜迷宮。從遊戲一開始直到遊戲最後，都有無數個類似的迷宮要你找到出口。這不是有著16x9方格的《薩爾達傳說》世界，因為薩爾達的世界在遊戲裡有地圖讓你參考，而《海豚艾可》沒有地圖；這不是《超級瑪利歐兄弟》的7-4迷宮關卡，要你遵照正確路線走才能找到庫巴，《海豚艾可》沒有7-4的那種隱藏路線，但它確實是迷宮，你只能trial and error反覆嘗試，準備好你的紙筆，記下你失敗的路線——路痴玩家們會被無情擊倒，他們的艾可會面對無數的死路哭泣。
你知道艾可有「迴聲定位」能力嗎？只要持續按住A鍵，艾可就能從音波反射中感知週遭的地圖，你會看到身邊的地圖，這看來很便利……並沒有。遊戲並沒有教學，告訴你如何使用迴聲定位，你必須無聊地亂按按鈕才「有可能」發現……有人一輩子都不知道持續按著A鍵的這個小技巧嗎？絕對有可能。而且，迴聲定位地圖顯示的區域實在太小了，你還是需要紙筆。
如果只是迷路，那也許只會重創路痴的空間感，第二個恐怖馬上就來：海豚在海中綜橫無雙，《海豚艾可》開場，你可以在遼闊水域中來去自如、盡顯海豚美技。問題是真正進入遊戲主軸後，你開始發現艾可有點肢體不協調了。艾可本豚沒有問題，是遊戲控制機制有問題，你會發現艾可可以快速直線衝刺，但在正式遊戲裡，大多時間你卻是在狹窄水道裡來來去去，這就像不小心開進台灣菜市場的法拉利，你三秒就能從零加速到一百公里的優異加速性基本上是廢了……而且，小心你要撞上菜攤了！
「菜攤」來了，《海豚艾可》的迷宮裡，有類似海膽的針狀障礙、慢悠悠漂浮的水母、還有擋路的菊石等等，它們有的能透過你的音波破壞，有的需要你繞道而行，如果撞上它們，那艾可就會失血。問題是，要靈活操縱艾可是不可能的，就像剛剛法拉利的比喻，《海豚艾可》的控制與反應之間似乎慢了半拍，雖然艾可可以在水中 360 度移動，但總是沒法在你想轉彎時就轉彎，艾可明顯比學長瑪利歐或音速小子更加笨手笨腳。這導致當你游進一個充滿尖刺的窄道時，你明顯自己很快就要遍體鱗傷地命喪此處了。
就這樣，《海豚艾可》只有單調重複且毫無生趣的配樂，沒有地圖與指示，你只能在複雜地道裡找出口，而且時常撞上地道裡擋路的障礙物……當你面對螃蟹、鯊魚、還有斑點觸手時，你的音波基本上起不了什麼作用，而牠們毫不客氣地傷害你，你也別想用風騷走位脫離牠們……因為《海豚艾可》的操控性就是這麼差。當艾可受傷時，遊戲會發出一種高頻的警告音，彷彿海豚的哀號（儘管我們很少人知道海豚受傷時會怎麼叫），這種高頻音聽起來很不舒服……而如果你技術不好，你會一直受到這種噪音攻擊。
問題是，海中有太多這種敵人了。鯊魚很殺我們都知道，但是突然間，海中其他看來無害的小生物也都想要攻擊你。像是河豚也會攻擊你……問題是，河豚真的能刺死比牠大上數十倍的海豚嗎？嗯，在《海豚艾可》裡可以。各種大小螃蟹、大小章魚、各種鯊魚、魟魚……有些背景生物甚至會突然跑到前景給你一口。而且牠們不需要真的咬你，只要碰到你就能製造傷害，而你必須用高速衝擊「撞死」牠們。沒錯，艾可的鋼鐵鼻頭是最強也是唯一的武器……而且，高速衝撞還有冷卻時間，你不能想用就用。
這些怪物會獨自前來、會列隊前來、還會成群結伴大家一起來，而你只有最多一秒可以使用一次的鋼鐵鼻頭衝撞，可以解決僅僅一隻怪物。當你撞死一隻水母，你必須想辦法轉換方向，瞄準另一隻海中怪物……而這一切動作在《海豚艾可》爛透的控制機制下幾乎是不可能，你只能持續聽到艾可哀號，然後又一次撲空，艾可可能還沒被凌遲致死，但你的心與手指已經死了。
為什麼這些海中生物會攻擊你？沒啥好問的，反正蘑菇都爬起來想要害死瑪利歐了。可是，《海豚艾可》還有更多怪東西等著攻擊你，越來越多造型噁心的怪物開始出現，牠們早就脫離了魚蝦蟹貝的種目，而來到「他媽的這是三小鬼東西」的異形種目：有著長長脖子的大頭怪物張著血盆大口；巨大的海馬爸爸把肚中的小海馬當作霰彈射擊你；宛如異形幼蟲的怪物從海貝裡伸出攻擊你；像蠶寶寶一樣的長條怪物追著你……然後，異形真的出現了，有長長的後頭部、四隻手、尖牙口器的異形出現了——誰能告訴我北極海深處為什麼有異形！我以為這只是一款「動物星球頻道」遊戲！
剛剛說到，艾可行動很快，問題是當你愉快地衝刺，最後很可能就是撞到某隻怪物；那你會想艾可乾脆就以最低速限行駛好了，問題是怪物只要看到你，又會高速向你衝來——幾乎所有。糟糕的操控性讓你無處可躲……最終你還是得受傷。所以這變成一種兩難，你衝也不是、不衝也不是，五格血量在這種進退兩難之中根本少得可憐。而如果艾可死了怎麼辦？你會在之前的某個定點復活，然後當你重新回到這個前車之鑑時，可能又會再一次遇上前車之鑑……然後你就會聽到自己摔手把的聲音了。
可是這是《海豚艾可》成為恐怖遊戲的原因嗎？並不是，還差得遠。到此為止，《海豚艾可》只是一款沒有提供太多資訊、操控又很爛、受傷判定太寬鬆、攻擊判定太嚴謹、太容易迷路的冒險遊戲。但你必須克服這種困難與不舒服的遊玩體驗，因為它真正詭異之處很快就來了：你以為這只是一款展現海中生物圈有多殘酷的自然生態遊戲，不，並不是，這是一款外星侵略地球的時空穿梭遊戲。
艾可很快地會遇上讓玩家開始頭昏的角色……例如「紫苑石」（Asterite）。它長得並不恐怖，但你永遠不會見過這種生物。它的外型如同基因一般是雙螺旋結構，它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生命體，靜靜地在海底深處迴轉。而它要艾可進入亞特蘭提斯帝國的廢墟裡找到時光機（真的），並透過時光機到其他時代取回紫苑石身上遺失的光球。而在艾可脫離動物星球頻道進入科幻頻道之後，玩家會漸漸發現遊戲的真正目的：外星種族「漩渦族」（Vortex），每隔五百年就會到地球，來個全球海鮮吃到飽。亞特蘭提斯帝國試圖防禦地球，但被漩渦族擊敗。艾可在五千萬年前與現代地球間穿梭，最終取得了能殲滅漩渦族的殺人音波。
紫苑石指示艾可再次穿越時間，回到遊戲開始的大滅絕場景，這次艾可跟著夥伴一起被漩渦族吸走……吸進太空的漩渦族飛船裡。艾可在飛船裡穿越宇宙來到漩渦星，在那裡他遇上了「漩渦女王」（Vortex Queen），艾可要跟超過好幾個畫面的女王頭展開大戰，同時還要幹掉源源不絕的小異形……異形被攻擊後還會噁心地頭身分離。最終勝利的艾可與夥伴們……又搭著飛船回到了地球，在大海裡快樂徜徉，可喜可賀——只是其中一隻夥伴，在結局問了個令人有點不安的問題：「你覺得漩渦族真的被消滅了嗎？」
沒錯，這是一個穿越時空的科幻遊戲，而且還是一場由一隻地球寬吻海豚，對全人類都不認識的外星貪吃種族發動的戰爭。這個故事會不會太誇張？其實還好。問題在於既然都出現外星種族了，《海豚艾可》遊戲在後半段快速地進入了噁心的外星世界，而出現的所有怪物都恐怖地不可名狀——這樣你就知道前述提到的異形從何而來了。事實上漩渦族基本上就是你熟知的那個「異形」，牠們的母系社會構成明顯也是抄襲《異形》裡的生態（異形女王）。漩渦族從外型到社會結構全都是翻版異形，漩渦族的地盤也跟異形電影裡的場景一樣噁心……《海豚艾可》變成了打異形遊戲，這絕對不是小朋友在開箱《海豚艾可》時會猜到的發展。
你甚至會在遊戲裡穿越時空時，在不可能有海豚的遠古時代遇到別的海豚——沒錯，這無法被操控的NPC其實就是你自己。《海豚艾可》裡的亞特蘭提斯時光機其實製造許多問題，這款遊戲的穿越時空劇情其實寫得破洞連連。艾可在過去應該遇過某些角色，但這些角色在現代卻忘了你是誰。在毫無旁白解說的狀況下，要從遊戲裡理解《海豚艾可》的劇情有點困難，因為你會被這些劇情漏洞搞得牛頭對不上馬嘴……但這還好，這遊戲其他令人煩心的部份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個。
《海豚艾可》不給玩家指示、還有不靈活的操作系統、複雜的迷宮路線、不友善的敵人配置、不祥的配樂配色與怪物造形設計、以及大開腦洞的劇情設計。《海豚艾可》預定遊玩時間是六小時，但這個數字毫無意義，因為你可能一開始就覺得玩不下去、或者困在迷宮裡好幾個小時還走不出去。現代玩家可能透過模擬器遊玩這款遊戲，並使用記憶體修改工具鎖住艾可的血量——這樣艾可永遠不會死！問題是，你仍然會迷路，你仍然會感到無力感……你仍然會覺得《海豚艾可》讓人很不舒服。
怨恨、憤怒與噁心是許多玩家對《海豚艾可》的感受，這些年來，在 Reddit 上類似「你覺得史上最恐怖的遊戲是哪一款」的討論串裡，開始有人會寫上《海豚艾可》的大名。許多人會嘲笑這是來亂的，但越來越多人會回應這款遊戲的恐怖之處。《海豚艾可》真的恐怖，因為它不想嚇你，但你卻會感受到除了恐懼以外的幾乎所有負面情緒。想想遙遠的1992年，許多人是在童年時代接觸到這款Sega遊戲，而孩子們會遭受到多大的衝擊——這並不是一款宣揚海豚有多可愛的遊戲，遠遠不是。
2010年，大家早就把Mega drive主機給丟了。但是，Sega在steam平台推出了《海豚艾可》的PC版，這幾乎是滿滿的惡意。Sega以「Mega drive classics」之名重新推出《海豚艾可》，要讓新世代玩家感受到這款遊戲的classic之處……與隱藏其下的絕望與恐怖。許多憤怒玩家留下「不推薦」的評價，但連許多「推薦」評價，看起來也像是在詐騙那些還沒決定買下《海豚艾可》的玩家，引誘他們一起來體驗心靈創傷。
網路媒體Vice在2015年貼出了一篇專文「《海豚艾可》是我玩過最恐怖的遊戲」，作者安迪麥當勞痛訴這款遊戲為他帶來了無可磨滅的童年夢魘，甚至給了他無法痊癒的斯德哥爾摩症狀，讓他對這款遊戲又恨又愛。
你玩過《海豚艾可》嗎？你全破過嗎？你被艾可傷害過嗎？如果答案是正確的，希望你永遠不要討厭海豚……牠們不是艾可。還有，漩渦族應該被消滅了吧……對吧？
轉載出處：G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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